秋雨是下一次凉一次，在这远离城市略显偏僻的中部乡村更是如此。农历十月，冷秋催黄了叶子，一片片落进河里，顺着河水打着转向东方漂去。
    广袤的平原地区，这样的河流随处可见，每隔一段会有一座石板桥。秋天傍晚，外婆就站在桥的一头，一站就是许久，什么也不做。
    人们有时也会问她。她就说，“等人……”
    “等哪个？”村西头的王姨问，村东头的孙婶也问。
    外婆看了看桥的那头，沉吟着，“还能等哪个啊。”

    说起来是几十年前，外婆还年轻，她的父亲是乡里学堂的先生，母亲娘家是当地一个经商的大户。在当时，外婆的家庭条件可算殷实，能识文断字，诗词文墨略知一二，加上心灵手巧，尤善女红，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不欢喜，一时间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。
    令人意外的是，外婆唯独看上了李村一个穷小子。这穷小子乍看没什么特别，细看更是普通。父亲去世，母亲到处做点零活过日子。穷小子自小爱读书，但看着家里四面徒壁，看着母亲操劳的身影，十几岁时毅然谋了份工，整日埋头苦干。但是偶尔闲下来，穷小子却总是忍不住借东家的藏书翻看，三国水浒，史记通鉴，他看得津津有味。外婆的选择让人大跌眼镜。但外婆执意，她身躯娇小，但倔强的脾气，十头牛都拉不回。家人终于缴械投降。
    穷小子就是外公。一天，外婆对外公说：“李哥，你继续读书吧，读高中，读大学！”据说外公听了之后沉默了一整夜还是答应了。走的时候，正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午后，十八岁的外婆在村口的石板桥送别十九岁的外公。人们说，外公走后，外婆在桥边足足站到太阳落山。这是外婆第一次驻足于此。
    求学的日子里，外婆从不写信，也不托人捎话，但外公的求学费用，她一子不少全汇过去。外婆一针一线做些刺绣活，积攒的钱全供外公上学。外公每三个月回来一次，每一次到村口时都是傍晚。外婆就早早地到桥边等着，有时候下午两点，她就已经站在那儿。可每次外公到了之后问：“你咋来这么早？”外婆总说：“哪儿，我刚到一小会儿！”
外公要上大学了，在一个遥远的海边城市。外婆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，甚至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感伤。但外公却改变了主意。那天，外公带着录取的消息从县里回来，外婆兴奋地在桥头等待。
    “录取了吗？”“录是录了，但是我不想去。” 外公长吁了口气说，“考完试之后的这些天，我一直在想，现在想通了。不能再让你供我读书，你这双手也不许再做针线活了。”
    外婆自然不答应，他们争吵过，可外公如她一样犟，坚决不走。到现在，外婆还记得外公的话“你嫁给我几年了，我一年才陪你几天？我要是出去上了大学，你不怕我永远不回来了吗？”
    外公学业优秀，乡里的初中缺老师，便补了空。一天天过去，他们的孩子出生又长大。外公每天早上出门，几里路到乡里学校，傍晚又几里路回来。而外婆依旧站在桥头迎他，有时一个人，有时还带着孩子。
    村口的河不宽不深，水格外清澈，两旁树木丛生，偶有杂草被清理干净的地方，人们在那垫一块大石头，妇人们在这洗衣服。傍晚，她们边洗边朝桥这边开玩笑地喊：“李家媳妇儿！干嘛天天在这等？你家李哥又不会丢咯！”
    外婆只说：“习惯了。”
    河水潺潺，见证了几代人的喜怒哀乐。外婆外公从儿孙辈变成了父辈，又变成了祖辈。转眼，外公在学校里教书几十年了，桃李满天下，不知有多少人上了大学，其中更包括自己的三个孩子。外公常笑呵呵地对外婆说：“我虽然没读大学，但咱教出的娃娃个顶个的厉害，值了！”外婆总是白眼以对，但心里却乐滋滋的。

    几年前的一个秋天，外公去世了，外婆便住在同村的女儿家。后来，儿孙们知道她年龄大了，经常去看望，但若是傍晚多半不得见。
    秋去冬来，春走夏至，时光是把利剑，将所有不服气的人训得服气，但时光也是天真的孩子，只要有人一直陪伴，就喜笑颜开。在这个丰收又寂静的季节里，村里的人在田间劳作，他们有人注意，有人不会注意，落叶纷飞、霞光映照的石板桥，被行人踏过数十年的石板桥，外婆伫立一旁，是妻子迎接丈夫，老伴儿迎接老伴儿。

    （情节梗概/刘霓  文本创作/蔺文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