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猴子”是我养过的一只狗,通体金黄,偏生长着一张黑脸,他刚来时才一寸来长,将小脑袋埋在我掌心瑟瑟发抖,骨瘦如柴,眼睛却出奇的清亮,活像一只懵懂的幼猴。当时,家里还有另外两只狗,一只叫点点,另一只叫闹闹。后来,点点和闹闹失窃,此后二十年,家里又陆续养过其他狗,来了又离开,犹如过客,而猴子自始至终都在,成为我生活中必然的设定,至今,我的各类密码仍包含他名字的缩写。
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,兰草边,猴子安静地躺着,已经老到牙齿脱落,毛色发灰。他的眼睛清亮如昔,长睫毛微垂,睫毛的影子映在眸中,就像栖息的蝴蝶将翅膀的剪影轻颤着投在清潭上,太阳暖融融的,七彩的光圈亦落进那潭水,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华。他慵懒地舔了舔嘴角,朝我最后眨了一下眼,然后离开了。这是他的第三次“翘家”。
猴子的第一次翘家发生在他初登王位之时。狗的世界也有拉帮结派,武力值最高者被奉为国王,无论是食物还是主人的抚摸,一切都要占。当猴子还是一只小狗,点点已成年,闹闹的年龄及武力值介于二者之间,所以点点是女王,闹闹是跟班,而猴子,但凡被主人投喂或者哪怕只摸一下毛,点点就立即向闹闹吠,后者闻声便冲上去揍他。后来,随着猴子年龄渐长,先是打败闹闹抢了他跟班的位置,而后又篡位当了国王。我不清楚这段历史具体是如何演变的,只记得猴子幼时每次被点点指使闹闹揍都四脚朝天、露出肚皮以示臣服,平日里却极其频繁地找闹闹打架,常被咬得满身是伤,但绝不示弱。
狗似乎都狂热地喜欢外出遛弯,猴子这些狗的品种在当时还值点钱,所以家里一直谨慎提防,避免他们偷溜出去遭遇不测。猴子刚当上国王,就带领点点、闹闹突破重重封锁,成功翘家。一天后拿爪子咚咚拍门,雄赳赳气昂昂归来。而后不久,点点成为他的妻子,唯夫君马首是瞻。
猴子第一次翘家归来后家中便戒严,偶尔百密一疏门没带紧,他抬起爪子很轻巧就能勾开门缝,却跑出去从不超过五十米。直到点点和闹闹被来家收废品的人窃走,他才第二次翘家,这一次他消失了五天,回来后满身泥垢,一头扎进窝里躺倒,看起来很累,不怎么吃饭,偶尔出来喝水,耳朵也是耷拉着。我想尽办法逗他开心,甚至为他买来另一只狗做伴,却总不能奏效。过了很久,他才重复活力,又开始威风凛凛地巡视他的疆土,身上肌肉线条优美,蓄满力量。但此后,一直到猴子寿终正寝,他再不曾翘家。
我常想,猴子的离世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翘家。他一生总共翘家三次,前两次都能安全归来,第三次,也总能回来的吧。我总觉得,在某天,另一个暖融融的太阳下,我打开门,就能看到猴子帝王般威仪地端坐在门口,一只前爪微抬,似乎正要拍门,看到我,立即跳起来舔我的手,尾巴欢快地来回摇摆,覆着长睫毛的眼睛弯弯的,似乎正在微笑。(红府超市 刘霓)